林正杰過世了!
以下是我在李筱峰69回憶錄《小瘋人生》第14章〈解凍的時刻〉中對林正杰的記述:
@「街頭小霸王」的街頭旋風
由於「黨外」的台北市議員林正杰在議會批評國民黨籍的另一議員胡益壽利用特權貸款一億多元,法院無視於議員的言論免責權而將林正杰以「誹謗罪」判處一年六個月的徒刑。1986年9月3日,台北地方法院作了這項判決,林正杰當庭表示不上訴,同時展開一連串的示威遊行。這件「誹謗案」官司的判決,造成台灣實施戒嚴以來最大規模的一連串羣眾示威遊行。
9月3日當天下午4時,地方法院法官賴玉山在宣讀判決主文之後,法庭旁聽席上響起一片嘘聲,林正杰旋即將準備好的聲明書―〈為司法送終,向市民道別〉及一只綁著黑帶的鐘(意味「送終」),要請法官轉送給司法當局,法官未受,只吐出一句「宣判結束」,立刻轉身離去。
聚集的羣眾隨即在法院大廈內,由康寧祥帶頭,大家簇擁著林正杰,揭舉著書寫有「司法死了」的白布條,高喊著「抗議政府迫害」、「司法被强姦了」的口號。經過一個小時在法院門口的演講後,林正杰、康寧祥等開始步行,準備走過總統府,遊行到市議會,其他的黨外人士周清玉、洪奇昌、蔡式淵、林文郎、蕭裕珍、張富忠等也都到場伴隨而行,羣眾也跟著前進。黨外人士們沿途與圍堵的警察發生激烈的爭執與拉扯。林正杰在掙脫警察之後,跑步直衝向總統府,將他手上的鐘,用力摔在總統府前面。這一幕激烈的遊行,是繼1979年的橋頭示威之後(見本書第9章),向台灣執政當局的戒嚴體制又再一次挑戰性的示威遊行。
翌日起,連續十幾天,林正杰以「向市民告別」的方式,在各地街頭演說、沿街遊行,甚至南下中壢、高雄活動。參與的民眾數萬人,造成極大的震撼。林正杰及其妻楊祖珺,手舉玫瑰花,由康寧祥等其他黨外人士陪同,引領羣眾遊行。當數千民眾走上中山南北路間(市議會前)的陸橋(現已拆除)時,橋面為之搖幌。壯大的場面,使大批員警不便下手制止。那種大規模的遊行,連續十數天,為三十多年的戒嚴體制下所罕見,也突破了以往的政治禁忌!
林正杰在司法大廈前揭舉的白布條上面的四個大字『司法死了』,是我臨時揮筆寫的。記得9月3日當天下午,我正在《八十年代》雜誌社,Lulu(范巽綠)匆匆忙忙從外面拿了一張白布條進來,急促地說:「正杰可能會被判刑,我們現在需要有人幫忙寫四個大字『司法死了』。筱峰,你可以幫忙嗎?」我雖然小學時代書法比賽常常拿亞軍,但是已經很久沒有拿毛筆了。然而,在當時的義憤填膺之下,我顧不得太多,就一口答應,隨即找出一支毛筆和墨汁,勉強「畫」出(因為毛筆不夠粗,無法一筆寫出)四個字『司法死了』!今天回顧照片上那四個字,雖然奇醜不雅,但那裡面有我的義憤與激情!
順著『司法死了』四個字的靈感,我以習慣諷刺的筆法,寫了一則訃聞,為司法發訃(下左圖),登在當期的《亞洲人》雜誌。結果這一期的雜誌在印刷廠遭警總全數查禁沒收!
@何昔日之芳草兮?
然而,曾幾何時,當年我替他的抗議布條書寫『司法死了』的林正杰,變得我不認識了!
林正杰出身眷村,是所謂的「外省人」,但是他願意參加「黨外」民主運動,頗受「黨外」陣營及民眾肯定。尤其他經常在許多活動中以台語自稱:「我是飲台灣水、吃台灣米大漢(長大)的台灣囝子林正杰」,讓很多人極為感動。從他受到台灣民眾的擁護與支持,可以知道「黨外」民主運動並無「省籍情結」。
上述那場街頭旋風之後,林正杰被稱為「街頭小霸王」。「街頭小霸王」捲起街頭旋風之後不久,新的政黨「民主進步黨」誕生。林正杰對「民主進步黨」的成立,自有其不可磨滅的功勞。
然而,這位「街頭小霸王」,在台灣民主化之後,卻無法接受台灣主體意識,不能忍受台灣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而退出民進黨。
在民進黨首次執政之後,林正杰常住上海經商,投資旅行社網站行銷公司,這倒也無妨,令我訝異的是,他組建「保衛中華大同盟黨」(後發展成為「中華統一促進黨」),與「白狼」站在同一陣線。對於台海局勢,林正杰說:「事實上我認為,只有一件事情是最值得去做的,就是中國統一。」
過去宣稱「飲台灣水、吃台灣米」的林正杰,敢向中國國民黨爭民主、反專制;「促統」之後的林正杰,面對專制極權的中共政權,卻不再爭民主、反專制了!
當年,面對專制極權的中國國民黨,我與他是反抗專制的同道。
而今,面對專制極權的中國共產黨,我們卻不再同道,而卻站在對立面。
當年他不能容忍國民黨的專制極權;而今,他卻能容忍比國民黨更專制極權的中國共產黨!吾不知何以觀之。
更讓我瞠目咋舌的是,這位替中國鼓吹「和平統一」的昔日「街頭小霸王」,卻在電視節目現場爆發揮拳毆人成傷的流血暴力事件!時間在2006年8月24日,民視21:00~22:00現場直播的政論節目《頭家來開講》時,林正杰因不滿發言被金恆煒插話,突然起立揮拳重擊金恆煒,金恆煒當場被打得眼鏡橫飛、鼻樑骨折,並有五公分撕裂傷(送醫後縫了五針),並有多處擦傷,眼睛因遭重擊爆出血絲,當場血流如注!主持人胡婉玲立即呼叫導播中斷現場直播。
林正杰事後表示他不後悔、不理虧,他說,再遇到金恆煒「以後還是見一次扁一次」。
只因為講話被打斷,林正杰就可以在電視現場揮拳毆打金恆煒!還未「統一」台灣,就如此撒野,真正「統一」了還得了?
過去參與民主運動的人,今天竟然迷信拳頭可以解決問題,甚至還繼續揚言恐嚇,十足流氓口吻。難道是因為「近朱者赤」嗎?中共不是也一再對台灣耀武揚威恫嚇,要用武力「統一」台灣嗎?昔日的「街頭小霸王」不敢對抗中共霸權,卻欺負台獨人士。
表面上看,是「外省人」林正杰,毆打「外省人」金恆煒,其實,是中國人林正杰,毆打台灣人金恆煒。這個例子,又告訴我們,統獨爭議、國家認同的問題,不等於族群問題。
林正杰還向金恆煒嗆聲說:「我當年參加黨外民主運動,你在哪裡?」,我用屈原的話,幫恆煒兄回答:「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
走筆至此,我忽然惶恐起來,擔心林正杰是不是也會揮起他的「中國拳」打斷我的鼻樑?當年我幫他寫「司法死了」,今天我還要再加一句「街頭小霸王」死了!
上圖:林正杰在法庭大廈外演講,布條上那醜醜的四個字「司法死了」,是我寫的。(余岳叔攝影)
下左圖:我為林正杰遭司法迫害所寫的諷刺的訃聞。
下右圖:林正杰在電視上揮拳毆打金恆煒的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