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崇拜乃是英雄主義的產物。當一個領袖,可以肅清壓抑一切異己的勢力之時,他就必須造成一種偶像性的個人崇拜,這時候,他必須被神化為萬能,變成一個祭師,代表了神,成為聖經教義的最正確的詮釋者,使無人可以變動其領導地位。」
–徐訏
在台灣,很多人知道中國作家有張愛玲、魯迅,卻少有人知道1930年代在上海有一位作家比張愛玲更紅,他被林語堂認為是與魯迅同為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作家,他就是徐訏。
這位自由主義文學家,曾被稱為「鬼才」的教授作家徐訏,於1908年(清光緒34年)生於浙江省慈谿。
徐訏13歲就離開家鄉,開始了他數十年的漂泊流浪的人生。
1927年他進北京大學讀哲學,後轉至心理學系攻讀碩士。當時的北京經過五四新文化運動,各種西方文化思潮匯集於此。徐訏並非一開始就走上自由主義道路,而是追求馬克思主義。年輕時自認為不談一下馬克思主義就算不得是「進步青年」。
但是俄國革命後的共產主義運動內部問題叢生,尤其史達林對托洛斯基、布哈林和拉狄克等人的殘酷整肅,引起徐訏對共產主義運動的懷疑。稍後徐訏讀到了紀德的《從蘇聯歸來》等書,進一步瞭解到真實的蘇聯,進而認識到蘇聯的獨裁專制的本質。徐訏雖然對受到迫害的托洛茨基等人表示同情,但他並不認同他們的思想和主張,他說,「如果倒過來,托洛斯基當權,對史達林派也一定會採取同樣殘酷的手段的。」這是獨裁專制的本質,知識理性終於使徐訏告別馬克思主義,轉向自由主義的道路。
1934年,徐訏於上海擔任月刊《人間世》的編輯。1936年遠赴法國留學,一年後因中日戰爭爆發,徐訏中斷學業於1938年從巴黎回到上海,當時日本勢力已進入上海,徐訏暫住租借。
此時期的作品有《鬼戀》、《吉布賽的誘惑》、《荒謬的英法海峽》、《精神病患者的悲歌》和《一家》等作品,風靡一時,是當時上海地區最多產的作家。徐訏的寫作透過對異國生活與他族人物的描寫和敘述表達對自由的追求。他作品的暢銷,不是以媚俗的色情和低級趣味迎合讀者,他有其深厚的哲學底蘊,及深刻的心理分析。
1941年底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本入侵上海租界,徐訏失去棲身之地,被迫離開上海,先逃難到浙江金華,再到湖南,輾轉廣西,最後到重慶,才稍稍安定下來。他在中央大學執教。1943年他最著名的長篇小說《風蕭蕭》登上大後方暢銷書榜首。《風蕭蕭》後來在台灣(約1970年代)曾經被改拍成電視連續劇,頗受歡迎。
1944年秋,徐訏到美國,待了兩年再回到上海,然而,戰後的國共內戰再起,中共在內戰中節節勝利,自由主義的徐訏愈發感覺威脅,當上海被「解放」時,徐訏不像一些左翼文人歡欣鼓舞,而是「蝸居在上海的家裡陷入了痛苦的思索與冥想之中」,「一人獨自坐在書房裡,點著煙,思索著社會的變遷和命運的無常。」在國民黨統治下,雖然存在著「文化圍剿」和嚴重的腐敗,但是做為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徐訏畢竟還可以發表作品,但共產黨豈能容許反對馬克思主義的自由主義者自由寫作?徐訏乘隙離開上海,來到香港,和張愛玲一樣。
徐訏原有妻女在上海,他獨自一人先逃出,之後妻子曾到香港見面,又回上海。但共產中國越來越嚴酷的政治形勢最後使得他與妻子辦離婚,以免連累妻女。然而,到了瘋狂的「文革」到來時,他的妻子還是被扣上「反革命家屬」、「黃色作家太太」的大帽,遭到抄家、批鬥,受盡「皮肉之苦」。
1960年代徐訏先後在新加坡、香港多所大學任教,曾擔任香港中文大學教授,香港浸會學院文學院院長兼中文系主任等職。在香港也曾與學者曹聚仁等人創辦創墾出版社,合辦《熱風》半月刊。
到香港後的徐訏,在創作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強烈的「流放感」,也反映中共控制下中國大陸上的社會現實。此時期的作品包括:《十八年來之大陸文壇》、《彼岸》、《小人物的上進》、《時與光》、《康悌同志的婚姻》、《悲慘的世紀》、《門邊文學》、《馬倫克夫太太》,以及長篇小說《江湖行》,確立了他在香港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
徐訏在香港的創作「與當時香港、台灣文化界文學界濃烈而狂熱的『反共』氣氛格格不入」,因此遭到圍剿。特別是《馬倫克夫太太》出版後被人批為「沒有『反共意識』、『缺乏時代意義』」,甚至還被貶為「黃色作家」。
除了文學創作、文藝評論,徐訏也寫政論,當然是鼓吹民主自由。雷震在台灣刊行的《自由中國》也經常刊載徐訏的評論,後來這些評論集結成冊為《個人的覺醒與民主自由》。筆者在中學時讀到此書,大受啟蒙。前引的那段話,即出自該書。在「蔣總統萬歲」的氣氛中,徐訏呼籲不要搞偶像性的個人崇拜,直批蔣政權逆鱗。
在中國大陸上的馬克思主義的中共,與在台灣的法西斯主義的蔣政權之間,徐訏兩面不討好。徐訏說:「…我是看不起昧著良心,口是心非,人云亦云,討好於世俗而說假話的人。」「我並不強人相同,我也不喜歡有人強我相同。但有一點,我可以向老友說,我是民主主義者,在思想上主張百家爭鳴,那種要把某種學派定於一尊的主張者,我覺得其本質上往往是褊狹專橫與獨裁的,而最後總是不允許別種思想發展的。」
1980年徐訏在香港去世,享年72歲。寒山碧為他撰寫的輓聯,可說是徐訏一生的寫照:
左不逢源,右不討好,文章數十卷,當代竟無人評說
春葬落花,秋葬枯葉,筆耕卅餘年,後世自必有公論
對中國新詩一向沒有好評的林語堂,讚譽徐訏是唯一的中國新詩人。